香烟味摇篮曲
宁爷爷死了。 老实说,给他的悼词,我打过几千遍腹稿,在过去几十年里。 毕竟,距离第一次看到他躺在病床上,鼻子里插着输氧管的样子,已经过去三十年了。而那时候,我还没见过两辆车并排着开,县城医院里的味道是由不知所以的担忧和隐约的期待勾兑成的,因为,躺在那里的他不光会带我来医院,也会给我们带来糖水蜜桔,以及偶尔出现的麦粒素。 他死了,这个版本的狼来了带给我们的问题很多。 说谎的男孩被狼吃掉了,说谎的老头呢?这样说不全面,老头没有说谎,死亡说了谎,它还是惯犯。但他仍然有协同作案的嫌疑。在我对生命的开始同时也是腐烂的开始,直至最终归于死亡这个基本事实完全没有认识的时候,是他用一己之力,让死亡的疑云长期笼罩在我们头顶,我甚到曾经从这片疑云中推导出过一个深刻的认识,并且暗自得意了好几年,死亡不过是他实行威权统治的手段之一。 他死了,求长生欲和厌世是他很长一段时间的主旋律, 一个几十年来把求生欲当作头等大事的老头,同时也热衷于表现强烈的厌世感。在厌世脸审美终于在2019年悄悄进入大众视线之前很久很久,他就知道如何在各种家庭正式场合摆出招牌厌世脸,更擅长用细节确保我们每个人领会到了他的用意。这种天赋可能正是他长期以来既能保持着神秘难解的形象,无人可以接近核心地带,又让人无法忽视他虚弱浮肿的皮肉带来的视觉冲击的真正秘诀。 他死了,这件事确定吗? 并非是疑心病太重,而是因为21世纪的第二个十年里,不管他多努力想要继续把持大独裁者的宝座,导演过多少出声色俱厉的大戏,他在我们生活中的影响力都日渐萎缩了。他是一个月,或者两个月一次例行电话问候那端答录机般的存在,最近怎么样?怎么样?还不是那个鬼样子。他是一年一度,或者几年一度春节团年饭桌上自以为是的傀儡权威,面无表情地接受敬酒,面无表情地发放压岁红包。 他死了,所以,应该没有看到2020年2月27日这天的太阳吧? 关于这件事,我也不确定。 就在这一天,我继续回到厨房和吸尘器,继续煮饭和清扫。好像永远不会死一样 幸好,前晚做了一盒雪花酥,要不然,依我起了心就不能放下的坏习惯,27日那天的时间表并不适合插入哭的时间。 我和他好像从来没有聊过天,就算我们认识超过四十年了。他是天生的话题终结者,在我小的时候,以为寡言是句号的意思,后来发现不对,他是把所有的语词都装上子弹和小刀才发射出口的,语言的暴力分子